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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花儿乐队][蝈大]第一次见鬼9

(九)

张伟晚上状态不对。难为郭阳让正午阳光晃醒后还留有点印象,就问他那纸片的事。张伟腮帮子一鼓不认账,叨叨着你是看错了吧,小爷是大晚上的扯手纸玩儿呢。

他不说,这也没办法。郭阳就揽着他解释自己是和谁喝酒去了。

“就是跟你说过的那个周胖子。”

张伟眼睛一亮,“对对对,我知道,你那初中同学嘛,就一百八十斤的那个。身高一米八,体重一百八,哎哟,成个方块儿了都。”

郭阳哭笑不得地拍拍他脑袋,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这也不是那么算啊。”

打过哈哈之后郭阳去炖茄子,张伟死缠烂打要搁点肉末,肉拿出来又在张伟的煽乎下进阶为肉段儿。最后郭阳塌着膀子坐在桌前,看着一道酥炸肉段和一盆敷衍至极的茄泥发愣。

张伟眯着眼吧唧吧唧嘴,“郭阳,郭阳,哎你走什么神儿啊!”

郭阳回神,看他跟肉搏斗,嘴里捣鼓捣鼓的像动画片儿里兔子啃萝卜,就欣慰地舀了一勺子茄泥。

 

“郭阳,我最近得闭个关。”张伟抹抹嘴,眼里还带着对肉类的迷醉。

“昨就看你不对。说吧,闹什么妖呢?”

张伟一翻白眼,“您老人家昨晚还能看见鬼呐?都醉成一摊流体了快。”

郭阳不语,盯着他猛瞧。

“闭关闭关,就是那个什么,高手都得干的那个。没准儿再出来我就真真真能出来啦,出这个屋,满世界跑。”

郭阳心说得了吧你,倒霉孩子顶多满世界飘。他看张伟不自在地低着头,心里自然是不信什么“闭关”,要真能跟个深山老鬼一样修炼修炼出了屋,张伟还能闷在这儿吗。

像是受不了郭阳的灼灼目光,张伟最后抹了一把嘴,不见了。

 

郭阳没多在意,毕竟张伟通常一盘子肉就能引出来,还是挺好懂的。没成想他就跟成心赌气似的,一藏就是整天。

大半夜的,郭阳回家得不到半句回应,自个儿仰沙发上啃了俩汉堡,气异常不顺,第二天也精神萎靡,就跟时空穿梭到刚见鬼那几天,让吉他版荡起双桨搞得神思恍惚的日子。

 

他萎靡得实在有些巧。隔天有个商场活动,拼凑出个乐队来大白天撑场子,郭阳跟个国宝一样的造型让相熟的几个频频行注目礼,都以为他百年难遇地燥了,化了个大烟熏。

烟熏国宝台风一向稳健,把着贝斯就四大皆空,这回他却时时走神,伴着说好听点是特色说不好听点是破锣的主唱嘶吼,探寻自家小鬼闹别扭的奥秘。

台下乱哄哄围着人,有纯看热闹的也有专门过来嗨的,郭阳眼神向下一扫,扫着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,像是在乱码里瞥见过,正嘀咕着,就有什么破空砸过来。

眼前就一黑,一闪,再一红。

 

在医院里缝好针,拿了药,郭阳晕乎乎地靠椅子上眯眼待着,听旁边朋友不带重样的骂街。没准是上次的胡同孙子,却也没准是别人。乱码就这点好,逼着人心胸宽广,因为多半挨了尅也不能知道是哪一拨。

“我操,空可乐罐儿里灌东西,哪来那么阴损的招儿?!这死沉死沉的家伙,要不是偏了……”

“要不是偏了我就脑瘫了。”郭阳扭了扭脖子,发出咔吧一声脆响,“走吧,闻着消毒水味儿就膈应,我正好偷懒回家。”

这严重威胁生存质量的事儿,日后是得追究追究,但当下郭阳就被砸出来个灵光一现。张伟看着痞气又皮实,实际上没事就爱嚎且心软得像豆腐脑,苦肉计是可以有可以有。急诊科大夫豪放不羁,他脑袋包得像个粽子,自己一照镜子都觉得是快要一命归西了。

 

想到此处,郭阳就跟被砸傻了似的比较荡漾,出租车师傅要十四非给十五不用找。

他护着脑袋步履生风进门,迎面就碰上溜达出来的女房东老公。

上回封建迷信活动那摊子,他跟要吃了人家似的,搞得挺尴尬。好在那男人别的不说,让老婆训练得极其擅长从自己身上找错误,且将这项技能延伸到他人身上,觉得异常对不起郭阳,郭阳再一诚恳致歉他就两眼泪汪汪,倒变得比之前熟络许多。

女房东老公这时候像恭候多时似的,关怀一下郭阳的粽子脑袋,就面露难色地把他请进屋里谈事。

 

出来再进去,郭阳神色如常,脑袋却忘捂着了。

他满脑子都是“拆迁”俩字。最多俩月,得搬了。

早该想到。这片地界破破烂烂,位置却不偏,当初搬进来时他就嘀咕着迟早得拆,不想拆也得强拆,变成俩人过日子怎么就给忘了呢?张伟始终在,大约是早就知道——也只是知道要拆。

张伟被困着,待屋子成了残垣断壁,他呢,是就此逃出生天还是烟消云散。

 

郭阳三步两步窜进家,手里钥匙当啷当啷响着像在催命,进了屋就开始满世界喊张伟,都顾不上喘气儿,脑门一阵一阵闷痛。

左找右找也看不见,那就是张伟绝不肯现身出来,毕竟房子就屁大点地方。郭阳冷不丁又想起来什么,不再喊了,屏息走到衣柜前,猛一下打开柜门。

 

果然是在这儿待着,张伟和他的破吉他。

 

“张伟!你他妈……”郭阳气的下意识胡噜一把自己脑袋,正好碰着伤口疼得眼泪都要下来,“你是不是,你早就知道这儿要拆?”

张伟仰着头,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很镇定地盯着他,手上却显出紧张来,止不住要动,一下一下地给吉他挠着痒痒。

郭阳看他这样,语气又不由自主软下来:“倒霉孩子你,你早说咱们早想办法,你为什么非……”

张伟犹豫着眨了眨眼,“你、你你你是不是又让人给揍了,郭阳你脑袋怎么了?”

“你别给我插嘴!”

 

“你老是惹上事儿,怎么说啊这,那个乱码特好吗?你你你还跟我吹有人挖你,干什么非蹲在破地方不走?”

张伟问得没头没尾的,很明显是在岔,郭阳却实在怔了一下。

乱码不好。乱码太乱,也不高端,郭阳有哈利波特的笤帚也没法过得多太平。给的钱不算多,吧里三教九流什么鸟都有,郭阳跟他们也并没多交心。多少好地方要挖这个好贝斯手,但郭阳在那儿一呆就是好几年,就跟张伟被困于斗室,他不知不觉困在乱码里,一起混乱了多少日子,几乎约等于整个青春。

 

他眼神带着疑惑,看着张伟,又像看着回不去的似水光阴,“我为什么蹲在乱码不走?”

张伟眼眯得弯弯,露出一排小白牙,却是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模样,“因为那儿痞子多,我喜欢,你你就老是听我的呗。”

 

他努力想把表情往笑了伸展,还是皱成了一团,“郭阳,这破玩意儿是谁给的?”他抱着那个“破玩意”不撒手,一遍一遍摸过那几根弦。

“我给的。”

“是,郭阳送的,我特别特别喜欢。”张伟像是受不了了,把头低下去,额头抵着吉他温暖的木质,“你十年前可已经送过一遍了,一样东西送两回,哎哟,太寒酸太过分了。”

 

“郭阳,这老房子一毁,我也就没了。你得走,搬走。我当初真就不该窜出来,但你也过得太垃圾了,”张伟确实挂相,这时候脸已经控制不住地皱成了个十八褶小笼包,“你真得走,也麻利从乱码出去。那那那时候我满嘴放炮的话你也信啊!而且我死了郭阳!他妈的怎么跟你组乐队在乱码唱一辈子歌儿啊!”

 

郭阳定定地站在衣柜前边儿,刚包扎好的伤口像是在意识中溃烂了,流出来的都是黑红脓血,刻意压抑过的,更腥更烈,漫过额头侧脸身体,一直渗到地底,一片血幕。

一时是偷跑出来的少年凑在他身边撒娇耍赖,他跑得太急了,就一睡衣一吉他,身上带着好闻的柠檬肥皂味儿,嚷嚷着“啊呸私奔也太娘了这叫勇闯天涯”,结果还是得怂兮兮的打车去朋友那儿借身衣裳再启程。

再一时又是模模糊糊的人影被卡在车的一角,满身血,还要嘟哝着让郭阳别睡,虚弱又得意地叨叨郭阳回去要被打断腿,自己多受宠啊,肯定没事儿……满世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,其中一小半是郭阳的,一大半郭阳不想,没法想,他的世界塌了。

 

视野天旋地转的,他努力将视线钉在吉他弦上,那一些褐色的斑斑点点,他嫌有碍观瞻,但怎么也弄不掉。

“纸片呢?”

 

张伟抬头,一张脸还是干干净净的,没鼻涕没眼泪,“估计你爹妈漏下的吧。其实没什么用,也没什么用了。”

他从一堆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被褥中拿出那张脆黄的纸。

 

那是张小小的照片。鸡窝脑袋和小平头,车座子脸和包子脸,一个龇牙咧嘴故作不羁,一个一脸“小爷最帅”的傻笑。

旁边是行歪扭模糊的钢笔字,蓝墨水像是在未干时被哪个冒失鬼蹭过,字迹只是依稀可辨。

 

张伟 郭阳 1998.8.31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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